在這幾天討論性騷擾的浪潮中,想推薦一本討論兒童創傷的好書,希望無論在任何領域,每個人都得到根本的尊重與保護。
這本書叫《有真與有真》,是韓國青少年成長小說,說的是兩個小時候認識、都曾經遭遇性侵害的女孩,在十三歲的時候重逢。
以下是我的推薦文:
如果我的母親會為我寫一篇小說,它會是怎麼樣子呢?會因為我而悲傷嗎?會因為我而喜悅嗎?還是一如既往,一個字也沒有。在空洞的眼睛裡,不打算說出任何一點感受呢?
在「作者的話」裡,作者如實陳述她被女兒退稿,並非女兒是編輯,而是這個關於性侵害的故事,是為女兒寫的。女兒在小時候經歷了性侵害,警察說抓不到,父親埋伏多日,在另一個學校抓到了犯人。但他們的恐懼,並未隨著犯人受到懲罰而消逝。而是隨著女兒的成長,日益增長。
會有創傷嗎?會影響性格嗎?小孩會如何看待這個傷害?別人的眼光又會不會帶來更多的傷害呢?在這樣戰戰兢兢的生活中,母親查了很多關於創傷的資料,寫出了大有真和小有真的故事。兩個家庭小孩一樣經歷性侵害,一個家庭接納有愛,一個家庭否認掩蓋。簡單的結構裡,勾勒出不同的人生命運。
我看來是心痛的,因為我知道一個家庭否認掩蓋孩子受到的傷害,孩子成長要面對的困難是什麼。我是一個三歲就遭受四個人性侵害的小孩,而且被迫與這些人共住三年。成長過程裡,我的家庭一直假裝他們不知道這件事,而且只要我一提起,他們就慌忙帶過。
小有真感到迷惘:這件事真的發生過嗎?為什麼我眼前重複出現著我母親打我的幻影?一邊打著一邊咒罵我遇到性侵害?他們想要抹去我的一部分,他們深信不光彩、骯髒的那部分。但,人的經歷與感受真的可以透過父母的否認、打罵、羞辱及忽視,就這樣抹去嗎?
在我的成長裡,否認痛苦是我每天要做的事。在滿溢痛苦的身心之中,我要努力保持平衡面對聯考。很自然的,聯考之後我就垮了,因為沒有更重要的事要求我去掩蓋痛苦了。聯考就像個鍋蓋,深深壓著我過去的痛苦。周遭每個人也每天拿著這鍋蓋壓在你頭上,說著:「你生命中沒有比聯考更重要的事。」我試圖努力用這句話佔滿我的生命,鎮壓著內心深處騷動的痛苦,告訴自己:「一切問題都會在隨聯考結束而解決。」這是個顯而易見的謊言,但當時我分辨不出來。即使我能分辨出來,我也無力抵抗。我只能在痛苦的河流裡隨波逐流。
為什麼我和小有真沒有辦法去處理和面對傷害帶來的痛苦?因為不是不想,而是我們被最重要的人要求去改寫、否認我們的感受與回憶,而這個過程,比起受傷的回憶本身,是另一層更深的扭曲與痛苦。小有真每天面對母親的時候,都感到虛弱、無力。母親每句對話問的都是「你需要什麼?」,而不是「你怎麼了?你有什麼感覺?」生命在這個家庭裡,就是只能扮演他既定的角色與功能,而無法交流情感與回憶。所以,我們必須隨波逐流。因為我們沒有情感的根。
情感的根就是我們一起經歷,我們一起面對、處理,以及感受所有事情。這是家庭的靈魂所在。如同大有真的家庭,哭哭啼啼,吵吵鬧鬧,但從未迴避過任何事情。雖然大有真與小有真在同一個幼兒院裡,經歷同一種傷害,但在小有真的眼裡,大有真擁有的東西實在太過耀眼,無法直視。不是物質的環境、不是開朗的性格,也不是受歡迎的人緣,而是愛。大有真的生命裡、呼吸裡充滿著愛,如此真誠而自然,使大有真從未意識自己與小有真巨大的差異。
身邊的人會羨慕小有真的家庭富裕,有能力去美國留學,但沒有人看見小有真生命中的空洞與痛苦。大家看到的都是表面,而忽略一個孩子成長的的內在需求。也許在某些大人眼中,這些事情就是從來不存在吧。在他們眼中,永遠都有比小孩本身更重要的事情,成績、學校、社會地位,似乎在未滿足這些條件之前,人不可身而為人,也不該擁有自己的感受與經歷,更不用說什麼一起面對。
但大有真真誠的互動,還是打破了小有真的心防,義氣相挺的友誼,讓他們逃家到未知的海岸。未知的選擇與臨時起意的反叛,總能激起年輕人對生命的渴望,因為一切都充滿著對未來的嚮往與可能。雖然海邊並不如想像中明媚,沒有陽光,也沒感受到希望,只有無盡的陰鬱與寒冷,以及弄丟補習費和對父母憤怒的焦慮。
但小有真依然無法忘懷這段旅程,因為即使經歷這一連串不幸運的事,但他們哭哭笑笑,一起沈浮在未知的命運裡,義氣相挺。也許這是小有真人生中經歷過最真實的一段旅程。因為這段真實的感受,呼喚出她壓抑已久的真實感受,讓她在母親面前,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。
每個孩子都必然因為真誠而受傷,但也在真誠之中復原。成長的生命裡,真正使人恐懼的,是沈默與空洞,如同小有真的父母。「我們之間的關係,有如一條無法跨越的冰冷河水。」在小有真與母親對質之後,她更清楚看見了這份空洞。母親,原來是這樣的存在。
這是件母親寫給自己孩子的作品,在這作品裡,我相信這個母親所以會被孩子退稿,不是因為她像小有真的母親空洞而沈默,而是因為她如同大有真的母親真誠而有愛。他們一起面對問題,一起感受情感。但在這過程裡,相信她內心的母性有一部分止不住哭泣:那麼,沒有愛的孩子呢?他們該怎麼辦?會如何成長?該如何走過寂寞與痛苦?我非常感謝這位母親,她寫出一個十三歲孩子內心的空洞。我今年四十三歲,這份悲傷與空洞依然在我內心深處,而我深信,這份悲傷需要被寫出來,也需要被看見,使曾經寂寞、悲傷的靈魂得到安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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