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5月5日 星期四
《不再沉默》卡通與英雄
「與玩具的對話,保存了我兒時一部分的情感世界。因為沒有人願意聽我說話,更不用談體會我的困境。
當我一出生便陪伴我長大的娃娃被奶媽丟掉時,我感覺到我的一部分被偷走了。
他們不只在身體上侵犯我,甚至偷走我心裡最重要的象徵物品。我在不甘、憤怒與恐懼的情緒下,告訴媽媽他們所做的惡行,但我發現媽媽毫無反應。
那時,我陷入真正絕望的深淵。我不只要面對侵害,而且我還必須面對父母的無情漠視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。
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會尋找牆壁的一塊污垢,或一張椅子,或一張桌子,然後幻想我對它們說出我內心的委屈和痛楚。我時常對著牆壁和桌椅哭泣。我不知道除了它們以外,還有誰能理解我的痛苦。
某天,住在奶媽家對面的一對年輕夫妻,送給我一些玩具,我如獲至寶。今天,我仍然記得他們送我的玩具樣貌,一切都歷歷在目,那是《太空超人》(He-Man)的彈簧人、旋風俠、蜜蜂俠。
雖然這些玩具不能解除我的壓力與痛苦,但我的痛苦與委屈,從此有了對話的對象。
在《哭泣的小王子》裡寫道,上世紀的四○至五○年代,電視裡的卡通,最主要的內容是以回歸完整的家庭想像為中心,如《綠野仙蹤》,而這樣的內容,讓很多沒有完整家庭,以及受家庭虐待的兒童無所適從。至於在我成長的上世紀的八○年代裡的卡通,我記得有一系列特殊而強烈的主題――「英雄」,於是,好人打敗邪惡的壞人與怪物,成為我早期童年主要的認同。
當時《太空超人》的卡通正在流行,剛好奶媽家對面的年輕夫妻又送我幾樣我視為珍寶的玩具。例如,藍色的旋風俠,不但有拳頭,也有武器,胸口的雷達更能偵測出壞人的位置。而彈簧人全身穿著盔甲,既可以保護自己,手上又有斧頭可以攻擊。至於,蜜蜂俠則有頭盔和翅膀,除了能遠離威脅,雙手還擁有破壞性的鉗子。
我很羨慕彈簧人,因為他有像烏龜一樣的盔甲,包滿了全身。如果我有像他一樣的盔甲,那麼當我縮著身體,被奶媽捏和打的時候,我就不會感到痛。而如果我有像蜜蜂俠一樣的飛行能力,那麼我就可以在危機發生前,飛上天空。飛到沒有危險的地方,低頭俯視想傷害我的壞人,然後離開他們,去找回我自己的家人。
這些無意識的認同,成為年幼的我度過困難的一些力量。英雄成為我在遭遇困難時,回應我痛苦的主要形象。我常跟這些玩具說,它們是我最愛的玩具,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它們在我心裡的位置。
九○年代之後的大眾英雄,有往個人的內在追尋並超越的傾向,如《星際大戰》的天行者路克、《神龍之謎》的小呆、《幽遊白書》的彈平等。我在青少年時,從中攝取許多快樂與養分。
當時在眾多故事裡,最令我心神嚮往的,是宮崎駿的卡通《天空之城》。在宮崎駿一系列的卡通裡,總有一個特殊的意象不斷出現;當一個小孩面對死亡或生命中巨大變動的威脅,他會去克服重重的恐懼與挑戰,然後帶給自己與他人永恆的成長與改變。但是,每看完他一部卡通,我心裡總是產生強大的震撼與疑惑:為何宮崎駿能如此清楚表達我的痛苦,與我所嚮往的勇氣特質。
成年之後,我偶然看到宮崎駿的訪談文字,才知道他的童年,就如同愛麗絲‧米勒所說的「Gifted Child」、「小大人」、「早熟、懂事的孩子」,也就是必須為成人分擔(兒童不應負擔)責任的「好孩子」。
宮崎駿提到這些過於早熟的責任感所帶給他的成長痛苦,也成為他創作的主要動機。於是,當《龍貓》的資助者在宮崎駿進行編劇時,質疑劇中的小姊姊,怎麼可能如此早熟,不但照顧妹妹,又包辦所有家事。宮崎駿卻勃然大怒地回應:「怎麼不可能!我就是這樣(成長)!」
這些成長的痛苦與創傷的情結(complex),宮崎駿清楚地表達在他的動畫作品裡,無論是《天空之城》裡男、女主角的犧牲情結,或《風之谷》的守護者情結。
在他的作品裡,小孩都不再只是被動的受害者,而是主動、具明確意識與情感的獨立個體。宮崎駿堅持為小孩做動畫的初衷,在我成長過程裡,給了受創的我許多勇氣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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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為書內插圖,圖說:「和我一起成長的痛苦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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